吴铭世

【原创】写毕业论文的我变成了蜘蛛

* 灵感来自《变形记》。本故事纯属虚构。

* 沙雕魔幻现实主义文。

 

写毕业论文的第二天,我变成了一只蜘蛛。

最开始我并没有察觉,只觉得今天的身体格外沉重,仿佛承载了这栋宿舍楼的烦恼一样。我以为是昨天没睡好的缘故,昨晚梦中我和小学同学一起在初中教室里被高中老师因为没有按时完成作业被批评。然后我醒了过来,纯白色的天花板,狭窄到几乎不能翻身的床,厕所传来的装修声,提醒我这是在大学宿舍。我打了个哈欠,试图伸个懒腰,发现可供活动的躯体整整有八只。我一激灵,踢开被子,看向自己的身体,全身已经是黑色的圆壳状,睡裤蜷缩成一团挤在窗边。我不得不承认,我变成了一只蜘蛛。

我并没有惊讶,只是用手——准确的说,是最顶端的那对附肢——从枕头底下扒拉出我的手机。幸好,附肢末端的外骨骼和其上的硬毛不影响手机的触屏。

我打开通讯工具,没有新的消息。置顶是我的导师,头像是中年人最爱的蓝色天空,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我针对一个回归的内生性问题向他请教,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他给了我字字珠玑的回复:多看文献。

我给老师发消息,说我变成了一只蜘蛛

这一次他很快地回复了我:不影响你写毕业论文吧。

我礼貌性的回了不。

他说:那就好。

他还说:我还有俩低年级本科学生在做创新大赛,你也指导指导。

我回复好的,加了一个微笑的emoji以示友好。

 

接下来我要从床上下去写我的毕业论文。但我从来没有控制过八只肢体的经验——哪怕是电影里也没有,现在他们毫无章法的四处晃动动,仿佛粉丝在演唱会上看到偶像出场时激情挥舞的荧光棒。我想把自己翻转过来,但半球形的外壳在狭窄的宿舍床上根本没法翻身,只能像不倒翁一样转动。最后我想了一个法子,我用最下的一对足做支撑,扒拉着墙壁,像摊煎饼果子一样把自己翻了过来。

下床倒是出人意料的简单,我只要控制一侧的足往一个方向移动,就顺利地爬了下床,坐到了我的书桌前。

 

我一直觉得宿舍的桌椅的高度不太合理,桌面太矮而凳子太高,坐久了会觉得肩颈酸涩地好像扛了一桶桶装水爬楼梯走向十二楼,还是不休息的那种。但现在刚刚好,我的八只腿以舒适的状态搁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

我打开新建的word文档,刚把论文大纲调整完毕,就觉得自己困了,哪怕是入睡的时候,上眼皮也没有这么想投入下眼皮的怀抱。可我明明才刚起床,于是我用两只手把眼睛撑开,剩下六只在键盘上打字。这个时候我不得不庆幸自己变成的是蜘蛛,而不是鱼或者蛇这种没有肢体的动物。

拉完大纲之后,我在网页上搜:两周能写完三万字的毕业论文吗?

有的答案告诉我可以,一天只要写不到三千字就行,并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论证合理性,这给了我稍稍的宽慰。毕竟我往常用两只手码字的时候,最多的时候一天能码六千字,现在有了八只手,两天写文三万字不是梦。但有的答案给我泼了一大泼冷水,告诉我不行,数据收集处理、模型构建、文献综述,每一项都要需要大量的时间。这个时候我就把自己浸泡在名为愧疚情绪的海洋里,懊恼自己没有早点开始动笔。

在我即将淹死在愧疚之前,我的行动力及时地把我拉了出来。

 

首先要做的是收集数据,无外乎就是从那几个数据网上下载自己想要的指标,有一些较难收集的,还需要自己开程序爬虫处理。我已经学会灵巧的操纵自己的八只手了,他们的在屏幕上跃动的速度远远快于校园网速。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网络上的一只蜘蛛,在各个地方采颉自己收获的果实。我不由得感叹,这就是货真价实的爬虫吧。

当然,也有非常困难的时候。我需要的数据库学校官网居然没有购买,或者是已经到期了。我感叹学校有钱在厕所里面装wifi,把广场上的花坛装饰了一遍又一遍,都不愿意花钱购买数据库。只好打开万能的淘宝,通过一些不正当手段来合理地获取数据。

在收集数据的时候,我发现了几个很有趣的事实。天气数据或者空气污染数据,在国内官网上处于保密状态,我导师告诉我这是为了担忧境外势力在上面做文章。而在一些国外ngo的官网上居然能够毫无障碍地下载这些数据。

另一个问题是很多新闻报道或者研究报告都来回引用一个数据源,而那个源官网上并没有这些数据。我试图给原作者发封邮件,或者沿着网线爬过去质问他,搞明白这些数据到底是哪里获得的。

 

基础数据的搜集整理花了我好几天的时间,期间我遇到了不少困难,比如说,爬虫的程序被百度封了ip,两个数据源下载下来的数据不一致,数据的时间序列无法匹配等等。有些时候搞累了我就把自己的足搁在桌子上,无聊地用口器向前吐几根丝让他们黏着四处嗡嗡乱叫的蚊子。我向来招蚊子,这些蚊子被我的血喂得口感肥美,现在终于从我身体里来,到我身体里去了。

幸运的是,我的舍友D有着极其稳定的出门规律,她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出门去图书馆学习,晚上九点图书馆闭馆的时间回宿舍洗漱,十点就准点躺在床上步入自己的梦乡。我只要在这个时间点爬上床,所以她一直没有发现我变成了蜘蛛,只是觉得宿舍里最近除了脱落的头发以外,蜘蛛网也格外多。

幸好刚开学的时候在宿舍里购置了足够多的零食可供饱腹,让我不至于靠蛋白质含量是牛肉的六倍的昆虫为生。

有些时候我也会点外卖,拜托D晚上回宿舍的时候替我拿回来,等她睡着了我再爬下来吃。

 

数据整理完之后就是模型的构建,我这篇论文需要用到复杂的空间计量方法:我回顾了我的专业课,我不记得每门课都学了什么,他们在我脑海里已经揉杂成一片混沌的色彩,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个一定没讲。我试图思考我的计量课的学习内容,思来想去横竖只有一个OLS,还是没有豪斯曼检验的那种。

于是我熟练地打开经济论坛,开始搜索:如何从零开始学习空间计量。

在学习了pdf教材,stata语句,甚至b站上的教程之后,我终于把回归跑了出来。我欣喜若狂,仿佛自己即将加冕称王,但随即我发现我的皇袍只是皇帝的新衣,结果告诉我:所有变量都不显著。

我只好继续的求助万能的网友:回归不显著怎么办。

在经历各种方法之后,我终于看到显著的结果,仿佛长夜的启明星,是我的救星。但我又发现新的问题:系数的方向和我预期的不一致。

我选择用被子盖住我的脸,希望在梦里能够想到解决的方法。

 

总之,在调整理论、或者调整符号之后,我终于完成了实证部分。接下来的时间,我做了另一项编织活动。尽管纺织已经进入了大机械化生产时代,但纺织活动以一种崭新的形式存在,纺织的材料变成了论文,纺织的用具变成了笔记本电脑。具体表现在把每一篇论文拆开,抽出我需要的内容,再编织在一起,这样就是属于我的东西了。有些纹样差异很大,我不得不在中间用很多的词语和过渡句连缀,而有些差异不大,很轻易地融在了一起。如果你经过毕业生宿舍楼,能在楼梯里听到无数写论文的毕业生的叹息,正所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在赛博纺织高强度劳作的第五天,我发现了一个悲伤的事实:我的足腕被我敲了腱鞘炎,隐隐作痛,甚至肿胀了起来。幸好我的桌上还有云南白药膏,我拧开药膏的盖子,用一只足把凝胶状的药膏挤压出来,涂在手腕上,仿佛一口气吃了八只蚊子一样舒爽——抱歉,我的思维已经蜘蛛化了。我不由得感叹,云南白药真是靠谱啊,变成了蜘蛛还能用。

 

总之,在第十二天的时候,我已经在word里凑满了需要的字数,可喜可贺。我足对着足,替自己鼓着掌,明明只有一个我鼓出了四个人的气势。我嫌弃足间的撞击声不够响,于以桌面为股面,以我的足为股槌,奏响凯歌。窗外初春的书上为数不多的叶片纷纷被我震落,停驻其上的鸟儿展翅而飞。我闭上眼睛,享受明亮的日光倾泻而来,庄子的鼓盆而乐,也不过如此。

万里长征从瑞金,强渡乌江,四渡赤水河,巧渡金沙江,抢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在甘肃会宁成功会师了!我兴奋地在桌上敲下了最后一个音。却惊恐地发现:电脑界面迅速地暗了下去,再也打不开了。 

我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致谢还没写。

 

于是我开始吐丝,编织成厚厚的一张网,在赛博纺织过后,我又重新回到手工生产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的时代。不过我发现织网很容易,和纺织文献的窍门一样。

编完网我在桌子上翻出了一盒墨水,我用泡面碗做砚台,把墨水和清水按照记忆中的比例混合,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足伸进去,等表面的绒毛吸饱了水之后,再重新拿出来。 

“感谢我的导师,给予我无微不至的指导。感谢我院的老师,教会我前沿的研究方法。”

我欣赏了一下自己用足写的字,还不错,间架结构合理,只是撇捺缺了一点笔锋。

“感谢我的舍友,这段时间里我们互帮互助,一起成长。”感谢她替我拿外卖,让我不至于饿死。

“也要感谢勤奋学习,永不放弃的我自己。”那可不,我永远也想不到,我能在蜘蛛状态下写完我的毕业论文。

 

就在我欣赏自己在蜘蛛网写上写的致谢的时候,宿舍门“吱嘎”一声开了。

我没有想到我的舍友会提前回来。也对,我写完了毕业论文,她也该完成了。只是我不曾成想过,她遇见我是一只这么大的蜘蛛会是一个什么状况,是把我圈养起来作为写论文的机器;还是尖叫地跑出去,让警察把我从窗台上扔出去;还是联系科研机构把我抓走分析,发现我的构成是废话、蚊子和睡觉。我在脑海里归纳推理各种可能性,试图计算出我活下来的概率。

出人意料的,我只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原来你也这个样子了。”

我缓缓地睁开双眼,看见另一只蜘蛛把我舍友惯常背的双肩包挂在椅背上,然后取出那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

“你就这样去图书馆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无所谓地抬了抬腿,按照我对她的了解,这是一个耸肩的动作:

“大家都这样。”

 

 

 

* 这个故事原来叫做织女的故事,我调侃写综述的自己是“赛博织女”。最后的结局当初脑了好几版,最终选定了这版,为了体现毕业论文对学生的异化具有普遍性(不是)。

* 如果我把这篇放在论文致谢里,一定不会被查重,但会不会被导师打(捂脸)。


评论(3)

热度(10)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